画廊里的东方诗意与波斯月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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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蓉转发

文/燕飞

先写下一个题目：画廊里的东方诗意与波斯月光。其实是想描述周日那一场不期而遇的文艺聚会。

这实在是个寻常的星期日午后。刚要离开中老年大学社区的互动，若不是北美之声的主编陈蓉女士在社区礼堂的转角叫住我，力邀我去一个特别的画展，我大抵是要回家去，在书堆里消磨这剩下的光阴了。她说的是朋友常再盛与一位伊朗女画家艾诗儿的联展，地点不在繁华的艺文区，却在烈志文山市一隅，一座静谧的独立屋里。这消息，像一颗石子，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，漾开一圈微澜。于是，临时起意，给李燕、文君去了电话，便分别驱车前往了。

车子驶入一条安静的街道，停在一座被秋色染透的屋前。这便是我所见的“米尔盘画廊”了。它不似那些玻璃与钢铁铸就的美术馆，冷峻而疏离；它更像一位谦逊的隐士，安然坐落于此，任由门前的小园演绎着季节的轮回。几簇顽强的菊，还在秋风里擎着或紫或黄的笑脸，脚下却已铺了一层由枫树与橡树慷慨赠予的锦毯。那落叶，赭红、暗金、斑驳的褐，一片叠着一片，厚厚的，软软的，踩上去该是窸窣作响的吧。我们不由得在门前驻足，李燕更是拿出手机，要将这门前花草与落叶的静美，一并收藏进方寸的屏幕里。这入口，便已是一幅无言的小品了。

推门进去，一股混合着淡淡颜料气息与旧木清芬的温暖，便将我们轻轻地拥住了。室内光线柔和，四壁悬满了画作，仿佛一个个凝固而又欲语还休的梦。常再盛与艾诗儿女士已含笑迎了上来。寒暄过后，我们便在这艺术的回廊里徐徐漫步。

常教授的作品，我是略知一二的，笔下的江南烟雨，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乡愁。那氤氲的油彩，仿佛能从画布上漫溢出来，湿漉漉的，让人想起杜子美那句“江间波浪兼天涌”的苍茫，只是更多了一份文人画者的幽寂。而艾诗儿女士的画，则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、流光溢彩的世界。那是波斯的细密画风，繁复、精致，用色大胆而绚烂，金碧交错，靛蓝与绛紫交织，描绘着《列王纪》里的英雄传奇，或是想象中的天堂花园。那画中的枝叶卷曲如诗，鸟雀的眼眸缀着金粉，充满了异域的浪漫与神秘。

我站在这两种风格之间，左边是东方的月华，清冷而含蓄；右边是波斯的烈日，热烈而辉煌。一时间，我竟有些恍惚了。这小小的画廊，竟成了东西方美学悄然对话的密室。那水墨的“留白”，与细密画的“满溢”，本是一对矛盾，此刻却在这暖黄色的灯光下，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。我想，文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我们笔下流淌的中文，其意境之幽远，与波斯诗歌那繁复的意象与韵律，不也是在用不同的语言，探寻着同一种关于生命与美的真理么？

沉思间，角落里一尊常教授的雕塑吸引了我的目光。那是一个真实的人物头像，任谁第一眼都能认出，此雕塑的模特儿就是画展的女主角艾诗儿，几乎逼近真实，材质是粗粝的陶土，却打磨出温润的光泽。而艾诗儿画中那些缠绕的藤蔓与奇异的生灵，似乎也在这静默的空间里，与那雕塑进行着无声的唱和。陈蓉在我身旁低声赞叹，李燕与文君也看得入神。对于画作，大家偶尔交换一些心领神会的眼神。画廊里的来访者也渐渐增多，各种皮肤，各色人等。也有几位艾诗儿的朋友，来自中东地区的帅哥美女。

画展的余兴，竟是一场不期而遇的沙龙。不知是谁，从何处寻来了一个金色的话筒，立在客厅中央，像一支等待点燃的火炬。大家围坐成一圈，茶杯里飘出的热气，与空气中浮动的艺术灵思交织在一起。作为主人家的一番盛情款待，我理当先声。我走到那金话筒前，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慷慨之气，于是，曹操的《短歌行》便脱口而出：“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！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……”我的声音，在这异国的画室里，撞击着四壁，试图唤回一丝千年以前的建安风骨。诵毕，兴致未尽，也不知是哪来的童心，竟又对着话筒，哼唱了一首刘德华的流行旧曲。从那“青青子衿”的古朴苍凉，到这“曾经年少爱追梦”的现代感伤，这其间的跳跃，引得大家先是一愣，随即都开怀地笑了起来，掌声也格外热烈。这或许，也算是一种“古今交融”的别样尝试吧。

接着，陈蓉登场了。素日里只知她主编事务干练，却不料有一副清亮的好歌喉。陈蓉唱了一曲《我爱你中国》，一曲终了，余音绕梁。她又从容地换了一种语言，朗诵起一首英文诗。那异国的音节从她口中流出，竟也带着一份东方式的婉转与深情。李燕带来的，是诗人汪国真的句子，那清新生动的现代诗韵，配着她优雅的朗诵，像一阵清新的山风，拂过每个人的心田。轮到文君了，她选择了苏东坡的《水调歌头》。“明月几时有，把酒问青天……”她的朗诵字字清晰，将那份旷达的祝愿与遐思，缓缓注入这方空间。听着这千古名句，我不禁抬眼望向窗外，天色已近黄昏，只是不知，今夜能否见到一轮东坡词里的明月呢？

正当我们还沉浸在“千里共婵娟”的意境中时，艾诗儿女士微笑着站了起来。她没有用话筒，只是走到圈中那片小小的空地。音乐响起了，是一段我们从未听过的、旋律奇异的波斯乐曲。她随之舞动起来。她的手臂柔若无骨，如同沙漠中风拂过的柳条；她的手指微妙地颤动，仿佛在召唤着看不见的精灵；她的腰肢旋转，裙裾绽开成一朵绚烂的花。那眼神，流转之间，有说不尽的故事与风情。没有一句话，但她整个身体，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民族的历史与欢悲。我们全都看得痴了。这一刻，水墨的江南、细密的波斯、建安的诗、香江的歌、宋词的月，还有眼前这魅惑的舞姿，全部打破了形式的壁垒，融汇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、名为“美”的河流。这，便是文化交融最动人、最真实的模样了。

欢愉的时光总是溜得飞快。告别时，已是暮色四合。再度走过那落满秋叶的前院，感觉却与来时迥异了。那些叶子，在渐浓的夜色里，似乎也浸染了方才画与诗的瑰丽。

独自驾车的归途中，一切显得很安静。我望着窗外流过的万家灯火，心中满是温存的慰藉。那座小小的独立屋，像一座隐秘的方舟，在世俗的洪流中，为我们珍藏了一个下午的纯粹与美好。艺术与文学，便是这舟上的帆与桨，载着我们，在精神的海洋里相遇、相知。我忽然觉得，我们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未来的路，也仿佛被这画室的灯光照亮了几分。加中作协的活动应是不拘形式不拘一格，可以是百人聚会百人庆典，也可以是类似今日的小型沙龙。那金话筒里传出的，不仅是诗与歌，更是我们在这片新大陆上，扎根、生长，并欣然向世界绽放的文化自信。

今夜，想必是见不到真正的明月了。但艾诗儿那波斯舞姿幻化出的光华，与苏东坡词里的清辉，却已在我心中，升起了一轮永不会西沉的月亮。

作者简介：燕飞，当代作家，诗人，亦名燕大侠。现居多伦多，任加拿大中文作家协会主席。曾在《中国作家》《人民文学》《天涯》等文学杂志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等文学作品逾百万字，在《十月》发表过长篇作品。历任出版社编辑，特区报副刊主编，海南青年报总编辑助理，海口市文联《椰城》文学杂志副主编，执行主编。著有海南梦幻三部曲《海南无梦》《海南惊梦》《海南寻梦》，长篇小说《劫：一个女人的光荣与耻辱》，纪实文学《光荣与罪恶》，散文集《燕飞梦语》等。其文学作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风靡一时，获省、部文学奖。其中以《海南无梦》为代表的燕飞海南梦幻三部曲曾畅销全国，成为那个时期中国海南建省大开发时期的标志性文学作品。近年创作古体诗，代表作《同窗四美辞》和《红楼晓旭辞》获文学界好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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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作家说》 | 燕飞：画廊里的东方诗意与波斯月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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